我十二岁的时候就报名加入警队虽然我那时还在接受常规教育,但要获得进入现役警队的资格,就不得不开始注射生长因子,并在周末和假期参加训练(加入之后并不是不能退出,我以后还可以选择另一份职业,只要在之后的三十年里每周向警队支付大约一百美元,直到还清他们对我的投资为止。
或者,我可以故意通不过心理测试,这样退出的话就不用付一分钱了不过在那之前的各种测试里,有退出倾向的人就已经被淘汰了)挑选申请人看的并不是符合某项身体条件,最重要的是智力和态度,其次是体形特征力量和敏捷程度是可以通过人工来调节的。
因此,我们就是根据工作需要而创建出来的一群怪胎我们比不上士兵或职业运动员,更不如街头黑帮——他们会毫不在乎地使用非法的生长促进剂,这些药物会使预期寿命降低到三十岁左右他们手无寸铁,但在时间收缩剂(可以使人忘记痛楚和大多数身体创伤,还能把反应时间缩短为原来的二十分之一)和狂暴剂的混合作用之下,能在五分钟内杀死一百人,并且在药效结束之前,销声匿迹地撤退到藏身之处,等待长达半个月的副作用开始。
(某位非常著名的政客提出过一项秘密计划,准备在这些药剂的供应过程中加入致命杂质不过他的提议还没有通过法律许可)是的,我们是一群怪胎但如果说我们有什么问题,那就是保留了太多人性当有无数人打电话来提供调查信息时,只有一个办法能对付它们。
这个程序被称作“阿利亚”:自动远程线人信息分析系统初期过滤程序能够甄别比较明显的恶作剧和精神错乱在有的电话里,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是瞎掰什么不明飞行物、共产主义阴谋论,或是要把我们的生殖器用剃刀大卸八块虽然在这些胡扯中,有可能会提到一些真正相关和有用的信息,但我们还是更重视那些紧扣主题的来电。
更复杂的是对于姿态(有百分之三十的来电者会忘记关闭视频)和语言模式的分析,这样就有可能挑出那些看上去理智沉着,实际上却是妄想症或偏执狂患者最终,每个来电者都会被打分—— 一个从0到1的“可靠系数”,其中那些没有明确的欺诈或精神疾病迹象的人都会被列为暂时信任。
有时候,评估程序的复杂程度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而另一些时候,我会咒骂它是一堆无用的巫术道具每个来电者的有关言论(广义上的)都会被提取出来程序会制成一份频率表,给出每个相关言论被提及的次数以及来电者的平均可靠系数。
遗憾的是,无法用简单的规则判断出究竟哪个言论最有可能是真实可靠的许多人都会认真地重复一条广为流传但又荒诞无稽的流言一个真正靠得住的目击证人却会因为心不在焉或是吸食毒品,而被给予很低的评分基本上,你还是不得不亲自看一遍所有的言论,虽然冗长乏味,但总比浏览所有来电要快几千倍吧。
这一条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播放了几个提到这条的电话开头的电话都和打印出来的简介差不多,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接着,一个男人把一本画册举到了可视电话的镜头前尽管灯光在画册的光面纸上反射得很厉害,而且镜头的焦距也没对准,但我还是看到了有趣的东西。
在一处高于地面的平台上,一只长着女人头的豹子蜷伏在靠近平台边缘的地方一个赤裸上身、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站在地面上,身侧倚靠着平台,与豹女脸贴着脸豹女的一只前爪按着男子的腹部,姿势看上去有点别扭男子超然物外地凝视着前方,抿着嘴,给人一种女性化的淡漠感觉。
豹女的眼睛闭着,或许是微睁我看的时间越长,越觉得她的表情难以捉摸——看上去仿佛平静安详,带着梦幻般的满足感,又好像在享受性爱的快感两人的头发都是红棕色我在豹女的脸上选择了一块长方形,把它放大到整个屏幕,然后用平滑功能让放大后的像素没那么分散,但反光、错误的焦距和有限的分辨率让画面依旧一塌糊涂。
我最多只能说画上的脸和我在地下室里找到的那个女人差得不多又看了几个电话后,情况变得更加确定了有一个来电者甚至把电视新闻里的截屏和放大后的画册并排放在一起单一视角中的固定表情也许并不能看清一个人的脸,但这两张脸上的相似之处已经不能用巧合来形容了。
《爱抚》这幅画是1896年由比利时象征主义画家费尔南德·赫诺普夫创作的(很多人都这么告诉我,我后来又亲自去确认了一下),不可能以如今还活着的奇美拉为模特因此,只能是相反的情形我播放了所有九十四通电话,大多数只是叙述了相同的画作介绍,但有一个提到了更多的信息。
这个中年男子名叫约翰·奥德里奇,是一名艺术品商人兼业余美术史学家在指出了二者的相似之处,并简单地介绍赫诺普夫和《爱抚》之后,他补充道:“鉴于这个可怜的姑娘看上去和赫诺普夫所画的斯芬克斯别无二致,我不知道你们是否考虑过其中可能牵涉到林赫斯特主义的拥护者呢?”他的脸微红了一下,“也许这有点牵强,但我想还是应该提出来。
”我调出网络大英百科全书,说道:“林赫斯特主义”安德里亚斯·林赫斯特(1961-2030)是瑞士的一名行为艺术家,同时也是一个庞大制药帝国的继承人,有着雄厚的经济实力2011年之前,他参与了种类繁多的生物行为艺术创作,例如由计算机处理的生理信号(心电信号、脑电信号、皮肤电信号、免疫电子探针持续监控的激素水平)所生成的声音和图像。
他还在一处拥挤的会堂里安置了一个无菌透明的茧状手术室,他本人在其中公开接受手术,平白无故地把自己的眼角膜左右对换,第二次又把它们换了回来(他曾经公布过一个更具野心的作品,声称要把自己所有的器官都拿出来,然后反方向再装回去,不过没能找到哪个外科手术团队愿意实施这个计划。
医生们都觉得这在解剖学上是不可能实现的)2011年,他又迷上了另一种新花样:把古典绘画制成投影幻灯片,隐去其中的人像部分,再让模特化妆后穿上相应的服装站在投影屏幕前填补这些空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下面是他的原话(也可能是翻译稿):。
“伟大的艺术家能够窥探到一个独立的、超越人类知识范围的永恒世界那样的世界真的存在吗?我们能到那里去吗?不能!我们必须把它强拉到我们身边来!必须把窥探到的碎片变得立体有形,让那个世界活在身边,在我们身边呼吸行走。
我们必须把艺术引入现实,这样一来就能把这个世界改变成艺术家眼中的世界了”我真想知道“阿利亚”对这段话会打多少分在之后的十年里,他放弃了投影幻灯片,雇了一些电影布景设计师和园林建筑师,开始还原挑选出来的画作中的背景。
他还放弃了用化妆改变模特外形的方法当他实在找不到与画中人相似的模特时,就会用足够多的钱来聘用那些愿意接受整形手术的人他对生物方面的兴趣并没有完全消亡在2021年六十岁生日的时候,他将两根管子植入头盖骨,这样就能让他持续不断地检测进而改变自己脑室液中神经化学物质的含量。
此后,他对作品的要求变得愈加严格电影布景里的“欺骗”手法都不能用了,绘画背景中的屋子、教堂、湖泊、山峦都必须是真实的,必须都是实物大小和细节也必须完全相同屋子、教堂、小湖都可以造出来,山峦就不得不到处寻觅了。
找到之后,还要通过移植或摧毁数千公顷的植被来改变山峦的颜色和纹理他要求模特们在“还原”前后几个月的时间都要待在那里,真正地“体验生活”模特们还必须遵从林赫斯特所制定的复杂规章和剧本,这些都是他根据自己对画中“角色”的理解设想出来的。
对他来说,这件事变得越来越重要:“精确的场景还原——尽管是三维立体的,我还是喜欢称之为‘表面’还原——只不过是最初步的阶段它既是人物之间的关系网,也是人物与环境之间的关系网它对我的后来者提出了一个挑战”。
起初,他的经历让我感到十分讶异,我从没听过如此疯狂的人这种绝对放肆的行径一定会让他声名狼藉然而,这个世界上充斥着无数怪人,其中的一些更是富可敌国林赫斯特因心脏病死于2030年,那时我才五岁他把财富留给了九岁的儿子。
至于他的追随者,《大英百科全书》上列出了六位,他们都散居在东欧各地——显然,他在那里得到了最多尊崇这些门徒似乎都已经摒弃了他那种奢侈荒诞的做法,他们在胶合板绘画和哑剧演员的面具风格方面提出了大量的美学理论。
其实,大多数人只是提出理论,根本就不在乎什么胶合板和哑剧演员我无法想象那些人会有财力或者意向去资助数千公里外的胚胎学研究鉴于著作权法里那些晦涩难懂的规定,在公共数据库很难搜索到视觉艺术作品因此,我只得在午饭时间去买了一本关于象征主义画家的书,其中就有《爱抚》的彩色图版。
我把它放大到各种尺寸,复印了几十份(这是违法的)奇怪的是,斯芬克斯(奥德里奇就是这么称呼她的)的表情在不同尺寸的画面上都显得略有不同光看她的嘴和眼睛(一只紧闭着,另一只微睁着)还不能确定她是否在笑,但从特定的尺寸和角度看过去,两侧脸颊上的阴影又暗示着这确实是一个笑容。
年轻男子的脸部也充满了变化,既像心烦意乱,又像百无聊赖;既像心意已决,又像醉生梦死;既像王孙贵胄,又有点阴阳怪气两个人物似乎都处于一种复杂而模糊的情绪之中,观看环境的细微改变就会对画作产生全新的解读如果这是赫诺普夫故意为之,那这幅作品确实堪称伟大。
但我觉得这样的作品也会让人感到极度沮丧书中关于这幅画的简介毫无帮助,赞扬它是“结构完美平衡,暧昧的主题令人赏心悦目”,还提出豹子的头部是“故意用自己的妹妹为原型,画家一直对妹妹的美貌着迷”目前,我实在不知道怎样把这条线索再继续调查下去。
我在办公桌前呆坐了几分钟,心里胡思乱想,画作中的豹子身上的每个斑点是不是也被忠实地复制到了奇美拉的身上呢(不过我可没想要去调查)?我准备把《爱抚》抛到脑后、回归正常调查程序之前,再做点实实在在的工作于是,我又复印了一张《爱抚》的放大图,这次使用了编辑功能把男子的头部和双肩抠了下来,放到了纯黑色的背景上。
我拿着这张复印件去了联络科,交给史蒂夫·伯贝克警官(我知道他就是把我的头盔记录档案泄露给媒体的人)我说:“给这家伙发一张通缉令,就说因迈克伦伯格谋杀案要对他进行质询”“阿利亚”的清单里再也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因此我只得继续昨晚的工作,给那些雇佣过弗里达·迈克伦伯格的公司打电话。
她以前的工作与胚胎学基本没什么特殊关系她在许多领域中对各种不同的难题提供过建议和帮助,包括组织培养、逆转录病毒作为基因治疗载体的应用、细胞膜电化学、蛋白质纯化等等有些领域里的专有名词,我几乎一个都不认识。
“迈克伦伯格博士真的帮你们解决了这个难题吗?”“千真万确她完美地绕开了已经困扰我们几个月的绊脚石”“你们是怎么找到她的?”“网上有一个顾问登记名单,按照专长来排列的”这份名单确实存在,她排在第五十九位她要么真的熟悉这些领域的具体内容,而且比全天工作的专业人员更加优秀;要么就是有其他世界级的专家来帮助她解决问题。
她的赞助人难道是以这种方法来为她提供资金吗?不是用金钱,而是给她可以贩卖的专业知识?谁的手上会有那么多随时待命的生物学家呢?林赫斯特的医药商业帝国?(又和《爱抚》扯上了关系)她的电话账单显示没打过任何长途,但光凭这点并不能说明什么。
本地的林赫斯特分公司就有自己的国际网络我在“名人查询”网站里搜索林赫斯特的儿子古斯塔夫,只找到一点粗略的内容一位代孕母亲产下他,卵子由匿名捐赠者提供,接受的是家庭式教育二十九岁,未婚,隐居显而易见,他一直潜心专注于自己的事业。
介绍没有提到他对艺术有任何兴趣,不过也没人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名人查询网站”法医鉴定的初步报告送来了,没什么重大突破没有挣扎反抗的痕迹——没有瘀青,迈克伦伯格的指甲里也没有找到血迹或皮屑显然她是出其不意地被击倒的,头上重重地挨了一下,咽喉上的伤口是一把又直又薄的锋利刀具造成的。
包括迈克伦伯格和豹女,屋子里的毛发和死皮碎屑中一共找到五种基因分型我们无法精确测定基因拥有者的年龄,但这些毛发和皮屑都是在一段较长的时间内脱落的这意味着基因的拥有者是经常来往的访客或朋友,而不是陌生人排除空气流动和其他人捎带的可能性,五种基因都曾到过厨房,而地下室里却只有迈克伦伯格和豹女的,但豹女几乎从未离开过那里。
一个男子到过屋子里的大多数地方,包括卧室——但床上没有发现他的基因,也可能换过床单了所有这些都和谋杀案没什么直接联系杀手要么完全没留下生物碎屑,要么就是想栽赃陷害他人不久之后,询问报告也送来了,有用的内容还没法医报告多。
迈克伦伯格的继承人是她的一个侄子,他们从来没有任何联系,他对死者的情况比我知道的还少她的邻居都是自扫门前雪的人,没人知道或关心她的朋友是谁,也没人在谋杀发生的那天看见任何不寻常的事我坐下来,注视着《爱抚》。
一个有钱的疯子——也许和林赫斯特有关,也许无关——委托弗里达·迈克伦伯格创造出和画里的斯芬克斯如出一辙的豹女奇美拉然而,是谁伪造盗窃现场并谋害了迈克伦伯格,还危及奇美拉的生命,但却没有直接杀掉她?电话铃声响起,是穆里尔打来的。
奇美拉醒了本文来自:科幻世界